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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声


1 王蒙小说

《春之声》,著名作家王蒙所著小说。《春之声》没有贯穿全篇的故事情节,主要借助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的心境、联想和下意识的活动,创造出某种典型意境,反映出社会生活和人的心灵奥秘,向人们传递着春天的信息。



^作品简介


它主要写工程师岳子峰访德归来,春节前夕搭乘闷罐子车回乡探亲途中的思绪。列车启动“咣”的声响,是主人公驰骋联想的起点,这使他想到甜蜜的童年,写出了他对故乡的怀念和对双亲的爱。列车运行“那愈来愈响的声音”,使他想到“下起了冰雹”、“铁锤砸在铁砧上”、“在黄土高原的乡下,到处还有人打铁”;想到歌曲《泉水叮咚响》;联想到“广州人凉棚下面垂挂的许多三角形瓷板,它们伴随着清风,发出叮叮咚咚的清音,愉悦着心灵”;再想到“美国抽象派音乐却叫人发狂”等。这些自然灾害的音响,落后生产方式的音响,象征着落后;点缀生活的美好音响,表达了人们对现代化生活的向往和追求。通过这些,流露了岳子峰对祖国落后的忧虑和对祖国繁荣的渴望。车厢里“旱烟叶发出的辣味”和“汗味”,刺激岳子峰的大脑产生各种关于气味的联想;由南瓜的香味想到火车站前各种小吃和土特产。联想流露出他内心的满足和幸福,使他感到物质越来越丰富,人民的生活正越来越好。乘闷罐子车的拥挤使岳子峰产生了人多人少的对比联想:由“王府井的人流”想到“汉堡的街道上可以说看不到人”;由“火车站黑压压的人头”,想到解放前学生去南京请愿“也没这么多人”。这些联想表现出他对这种热闹既感欣慰又感不满,因为这是繁荣,也是落后。车厢里人们轻松惬意的议论:“自由市场、百货公司、香港电子石英表、豫剧片《卷席筒》、三接头皮鞋、包产到组、差额选举??”岳子峰是声声入耳。人们的自由交谈使岳子峰感到温暖,感到党的政策顺天应人,感到春的信息、生活的转机。他深受鼓舞,浮想联翩,一个又一个春天的美好图景就在脑海中涌现了。岳子峰的遐想是被车厢中突然响起的德语童声合唱打断的。闷罐子车厢里竟有先进的录音机,录音机的主人是一个学外语的妇女,表明人们都在为振兴祖国而发愤学习。这使他感到“闷罐子车正随着这春天的旋律而轻松地摇摆着,熏熏地陶醉着,袅袅地前行着”。“看到了闷罐子车的破烂寒伧的外表”,“火车头是崭新的、清洁的、轻便的内燃机车”。在这种春天的感受中,他回到了家乡。看到家乡的风光,综合一路的感受,小说的主旨便水到渠成:“觉得如今每个角落的生活都在出现转机,都是有趣的、有希望的和永远不应该忘怀的。春天的旋律,生活的密码,这是非常珍贵的。”通观全篇,文章的主旋律是春天的声音,这一主旋律是在人们意识的层次上开掘出来的并得到抒发加深的,是外景在人物心灵上的升华。而春的声音又是一个总体象征,用自然界的春天象征朝气蓬勃的社会生机,改革开放给国家、人民生活带来的转机。除总体象征外,那“崭新的、清洁的、轻便的内燃机火车头,拖着破烂寒伧的车厢奔驰”,“落后、破旧、令人不适的闷罐子车里,却有先进精巧的进口录音机在播放音乐”,又构成了局部象征。这两个图景,虽都象征着现实生活的矛盾、不协调,也象征着希望,象征着旧的还在、新的已经产生,同时还象征着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国改革开放事业既有沉重的负担,又有光明的前景。这些象征为我们勾勒了一幅万象更新的春景图。观赏这幅图画,使我们感受到改革开放后我们祖国无论是人们的思想状况、言论,还是物质财富的创造,正呈现出令人兴奋的转机,伟大祖国迎来了重新振兴的春天。

^作者简介


王蒙,男,河北南皮人,祖籍河北沧州,1934年10月15日生于北京。中国当代作家、学者,著有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活动变人形》等近百部小说,其作品反映了中国人民在前进道路上的坎坷历程。他乐观向上、激情充沛,成为当代文坛上创作最为丰硕、始终保持创作活力的作家之一。他是中共第十二届、十三届中央委员,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常委,另外还有元代画家王蒙、晋代尚书王蒙、快乐女声全国60强王蒙及辽宁省美协画家王蒙。

^小说原文


咣地一声,黑夜就到来了。一个昏黄的、方方的大月亮出现在对面墙上。岳之峰的心紧缩了一下,又舒张开了。车身在轻轻地颤抖。人们在轻轻地摇摆。多么甜蜜的童年的摇篮啊!夏天的时候,把衣服放在大柳树下,脱光了屁股的小伙伴们一跃跳进故乡的清凉的小河里,一个猛子扎出十几米,谁知道谁在哪里露出头来呢?谁知道被他慌乱中吞下的一口水里,包含着多少条蛤蟆蝌蚪呢?闭上眼睛,熟睡在闪耀着阳光和树影的涟漪之上,不也是这样轻轻地、轻轻地摇晃着的吗?失去了的和没有失去的童年和故乡,责备我么?欢迎我么?母亲的坟墓和正在走向坟墓的父亲!

方方的月亮在移动,消失,又重新诞生。唯一的小方窗里透进了光束,是落日的余辉还是站台的灯?为什么连另外三个方窗也遮严了呢?黑咕隆冬,好像紧接着下午便是深夜。门咣地一关,就和外界隔开了。那愈来愈响的声音是下起了冰雹吗?是铁锤砸在铁砧上?在黄土高原的乡下,到处还靠人打铁,我们祖国的胳膊有多么发达的肌肉!呵,当然,那只是车轮撞击铁轨的噪音,来自这一节铁轨与那一节铁轨之间的缝隙。目前不是正在流行一支轻柔的歌曲吗,叫作什么来着——《泉水叮呼响》。如果火车也叮咚叮咚地响起来呢?广州人可真会生活,不象这西北高原上,人的脸上和房屋的窗玻璃上到处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黄土。广州人的凉棚下面,垂挂着许许多多三角形的瓷板,它们伴随着清风,发出叮叮咚咚的清音,愉悦着心灵。美国的抽象派音乐却叫人发狂。真不知道基辛格听我们的杨子荣咏叹调时有什么样的感受。就剧锣鼓里有噪音,所有的噪音都是令人不快的吗?反正火车开动以后的铁轮声给人以鼓舞和希望。下一站,或者下一站的下一站,或者许多许多的下一站以后的下一站,你所寻找的生活就在那里,母亲或者孩子,友人或者妻子,温热的澡盆或者丰盛的饮食正在那里等待着你。都是回家过年的。过春节,我们的古老的民族的最美好的节日,谢天谢地,现在全国人民都可以快快乐乐地过年了。再不会用“革命化”的名义取消春节了。

还真有趣。在出国考察三个月回来之后,在北京的高级宾馆里住了一阵——总结啦,汇报啦,接见啦,报告啦……之后,岳之峰接到了八十多岁的刚刚摘掉地主帽子的父亲的信。他决定回一趟阔别二十多年的家乡。这是不是个错误呢?他怎么也没想到要坐两个小时零四十七分钟的闷罐子车呀。三个小时以前,他还坐在从北京开往X城的三叉戟客机的宽敞、舒适的座位上。两个月以前,他还坐在驶向汉堡的易北河客轮上。现在呢,他和那些风尘仆仆的,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的旅客们挤在一起,就象沙丁鱼挤在罐头盒子里。甚至于他辨别不出火车到底是在向哪个方向行走。眼前只有那月亮似的光斑在飞速移动,火车的行驶究竟是和光斑方向相同抑或相反呢?他这个工程物理学家竟为这个连小学生都答得上来的、根本算不上是几何光学的问题伤了半天脑筋。

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谁让他错投了胎?地主,地主!一九五六年他回过一次家,一次就够用了——回家呆了四天,却检讨了二十二年!而伟人的一句话,也够人们学习贯彻一百年。使他惶惑的是,难道人生一世就是为了作检讨?难道他生在中华,就是为了作一辈子的检讨的么?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斯图加特的奔驰汽车工厂的装配线在不停地转动,车间洁净敞亮,没有多少噪音。西门子公司规模巨大,具有一百三十年的历史。我们才刚刚起步。赶上,赶上!不管有多么艰难。哞,哞,哞,快点开,快点开,快开,快开,快,快,快,车轮的声音从低沉的三拍一小节变成两拍一小节,最后变成高亢的呼号了。闷罐子车也罢,正在快开。何况天上还有三叉戟

尘土和纸烟的雾气中出现了旱烟叶发出的辣味,象是在给气管和肺作针炙。梅花针大概扎在肺叶上了。汗味就柔和得多了。方言的浓度在旱烟与汗味之间,既刺激,又亲切。还有南瓜的香味哩!谁在吃南瓜?X城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没有见卖熟南瓜的呀。别的小吃和土特产倒是都有。花生、核桃、葵花籽、柿饼、醉枣、绿豆糕、山药、蕨麻……全有卖的。就象变戏法,举起一块红布,向左指上两指,这些东西就全没了,连火柴、电池、肥皂都跟着短缺。现在呢,一下子又都变了出来,也许伸手再抓两抓,还能抓出更多的财富。柿饼和枣朴质无华,却叫人甜到心里。岳之峰咬了一口上火车前买的柿饼,细细地咀嚼着儿时的甜香。辣味总是一下子就能尝到,甜味却埋得很深很深。要有耐心,要有善意,要有经验,要知觉灵敏。透过辛辣的烟草和热烘烘的汗味儿,岳之峰闻到了乡亲们携带的绿豆香。绿豆苗是可爱的,灰兔子也是可爱的,但是灰色的野兔常常要毁坏绿豆。为了追赶野兔,他和小柱子一口气跑了三里,跑得连树木带田袭都摇来摆去。在中秋的月夜,他亲眼见过一只银灰色的狐狸,走路悄无声息,象仙人,象梦。

车声小了,车声息了。人声大了,人声沸了。咣——哧,铁门打开了,女列车员——一个高个子,大骨架的姑娘正洒利地用家乡方言指挥下车和上车的乘客。“没有地方了,没有地方了。到别的车厢去吧,”已经在车上获得了自己的位置的人发出了这种无效的,也是自私的呼吁。上车的乘客正在拥上来,熙熙攘攘。到哪里都是熙熙攘攘。与我们的王府井相比,汉堡的街道上科可以说是看不见人,而且市区的人口还在减少。岳之峰从飞机场来到X城火车站的时候吓了一跳——黑压压的人头,压迫得白雪不白,冬青也不绿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九四六年学生运动,人们集合在车站广场,准备拦车去南京请愿,也没有这么多人!岳之峰上大学的时候在北平,有一次他去逛故宫博物院,刚刚下午四点就看不见人影了,阴森的大殿使他的后脊背冒凉气。他小跑着离开了故宫,上了拥挤的有轨电车才放心了一点。如果跑慢了,说不定珍妃会从井里钻出来把他拉下去哩!

但是现在,故宫南门和北门前买入场券的人排着长队。而且不是星期天。X城火车站前的人群令人晕眩。好像全中国有一半人要在春节前夕坐火车。到处都是团聚,相会,团圆饺子,团圆元宵,对于旧谊,对于别情,对于天伦之乐,对于故乡和童年的追寻。卖刚出屉的肉馅包子的,盖包子的白色棉褥子上尽是油污。卖烧饼、锅盔、油条、大饼的。卖整盒整盒的点心的。卖面包和饼干的。X车站和X城饮食服务公司倾全力到车站前露天售货。为了买两个烧饼也要挤出一身汗。岳之峰出了多少汗啊!他混饱了《环境和物质条件的急骤改变已使他分辨不出饥和饱了》肚子,又买到了去家乡的短途客车的票。找给钱的时候使他一怔,写的是一块二,怎么只收了六角呢?莫非是自己没有报清站名?他想再问一问,但是排在他后面的人已经占据了售票窗口前的有利阵地,他挤不回去了。

他怏怏地看着手中的火车票。火车票上黑体铅字印的是1?20元,但是又用双虚线勾上了两个占满票面的大字:陆角。这使他百思不得其解,简直象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密码。“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买一块二角的票她却给了我六角钱的?”他自言自语。他问别人。没有人回答他。等待上车的人大多是一些忙碌得可以原谅的利己主义者。

各种信息在他的头脑里撞击。黑压压的人群。遮盖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的油污的棉被。候车室里张贴着的大字通告:关于春节期间增添新车次的情况,和临时增添的新车次的时刻表。男女厕所门前排着等待小便的人的长队。陆角的双钩虚线。大包袱和小包袱,大篮筐和小篮筐,大提兜和小提兜……他得出了这最后一段行程会是艰难的结论。他有了思想准备。终于他从旅客们的闲谈中听到了“闷罐子车”这个词儿,他恍然了。人脑毕竟比电脑聪明得多。

上到列车上的时候,他有点垂头丧气。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即将来临之时,正在梦寐以求地渴望实现四个现代化的人们,却还要坐瓦特和史蒂文森时代的闷罐子车!事实如此。事实就象宇宙,就象地球,华山和黄河,水和土,氢和氧,钛和铀。既不象想象那样温柔,也不象想象那么冷酷。不是么,闷罐子车里坐满了人,而且还在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地往人与人的缝隙,分子与分子,原子与原子的空隙之中嵌进。奇迹般地难以思议,已经坐满了人的车厢里又增加了那么多人。没有人叫苦。

有人叫苦了:“这个箱子不能压。”一个包着头巾的抱着孩子的妇女试探着能不能坐到一只箱子上。“您到这边来,您到这边来。”岳之峰连忙站起身,把自己的靠边的位置让了出来。坐在靠边的地方,身子就能倚在车壁上,这就是最优越的“雅座”了。那女人有点不好意思。但终于抱着小孩子挪动了过来。她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不踩着别人。“谢谢您!”妇女用流利的北京话说。她抬起头。岳之峰好像看到一幅炭笔素描。题目应该叫《微笑》。

叮铃叮铃的铃声响了,铁门又咣地一声关上了,是更深沉的黑夜。车外的暮色也正在浓重起来嘛。大骨架的女列车员点起了一支白蜡,把蜡烛放到了一个方形的玻璃罩子里。为什么不点油灯呢?大概是怕煤油摇洒出来。偌大车厢,就靠这一盏蜡烛照亮。些微的亮光,照得乘客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影子。车身又摇晃了,对面车壁上的方形的光斑又在迅速移动了。离家乡又近一些了。摘了帽子,又见到了儿子,父亲该可以瞑目了吧?不论是他的罪恶或者忏悔,不论是他的眼泪还是感激,也不论是他的狰狞丑恶还是老实善良,这一切都快要随着他的消失而云消雾散了。老一辈人正在一个又一个地走向河的那边。咚咚咚,噔噔噔,嘭嘭嘭,是在过桥了吗?联结着过去和未来,中国和外国,城市和乡村,此岸和彼岸的桥啊!

靠得很近的蜡灯把黑白分明的光辉和阴影印制在女列车员的脸上。女列车员象是一尊全身的神像。“旅客同志们,春节期间,客运拥挤,我们的票车(票车:铁路人员一般称客车为票车。)去支援长途……提高警惕……”她说得挺带劲,每吐出一个字就象拧紧了一个螺母。她有一种信心十足,指挥若定的气概,以小小的年纪,靠一支蜡烛的光亮,领导着一车的乌合之众。但是她的声音也淹没在轰轰轰,嗡嗡嗡,隆隆隆,不仅是七嘴八舌,而且是七十嘴八十舌的喧嚣里了。

自由市场。百货公司。香港电子石英表。豫剧片《卷席筒》。羊肉泡馍。醪糟蛋花。三接头皮鞋。三片瓦帽子。包产到组。收购大葱。中医治癌。差额选举。结婚筵席……在这些温暖的闲言碎语之中,岳之峰轮流把体重从左腿转移到右腿,再从右腿转移到左腿。幸好人有两条腿,要不然,无依无靠地站立在人和物的密集之中,可真不好受。立锥之地,岳之峰现在对于这句成语才有了形象的理解。莫非古代也有这种拥挤的、没有座位和灯光的旅行车辆吗?但他给一个女同志让了“座位”。不,没有座,只有位。想不到她讲一口北京话。这使岳之峰兴致似乎高了一些。“谢谢”,“对不起”,在国外到处是这种礼貌的用语。虽然有一个装着坚硬的铁器的麻袋正在挤压他右腿的小腿肚子。而另一个席地而坐的人的脊背干脆靠到了他的酸麻难忍的左腿上。

简直是神奇。不仅在慕尼黑的剧院里观看演出的时候;而且在北京,在研究所、部里和宾馆里,在二十三平方米的住房和一?三和三三二路公共汽车上;他也想不到人们还要坐闷罐子车。这不是运货和运牲畜的车吗?倒霉!可又有什么倒霉的呢?咒骂是最容易不过的。咒骂闷罐子车比起制造新的美丽舒适的客运列车来,既省力又出风头。无所事事而又怨气冲天的人的口水,正在淹没着忍辱负重、埋头苦干的人的劳动。人们时而用高调,时而又用低调冲击着、替代着那些一件又一件,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坚韧不拔的工作。

“给这种车坐,可真缺德!”

“你凑合着吧。过去,还没有铁路哩!”

“运兵都是用闷罐子车,要不,就暴露了。”

“要赶上拉肚子的就麻烦了,这种车上没有厕所。”

“并没有一个人拉到裤子里么。”

“有什么办法呢?每逢春节,有一亿多人要坐火车……”

黑暗中听到了这样一些交谈。岳之峰的心平静下来了。是的,这里曾经没有铁路,没有公路,连自行车走的路也没有。阔人骑毛驴,穷人靠两只脚。农民挑着一千五百个鸡蛋,从早晨天不亮出发,越过无数的丘陵和河谷,黄昏时候才能赶到X城。我亲爱的美丽而又贫瘠的土地!你也该富饶起来了吧?过往的记忆,已经象烟一样,雾一样地淡薄了,但总不会被彻底地忘却吧?历史,历史;现实,现实;理想,理想;哞——哞——咣气咣气……喀郎喀郎……沿着莱茵河的高速公路。山坡上的葡萄。暗绿色的河流。飞速旋转。

这不就是法兰克福的孩子们吗?男孩子和女孩子,黄眼睛和蓝眼睛,追逐着的,奔跑着的,跳跃着的,欢呼着的。喂食小鸟的,捧着鲜花的,吹响铜号的,扬起旗帜的。那欢乐的生命的声音。那友爱的动人的呐喊。那红的、粉的和白的玫瑰。那紫罗兰和蓝蓝的毋忘我。

不。那不是法兰克福。那是西北高原的故乡。一株巨大的白丁香把花开在了屋顶的灰色的瓦瓴上。如雪,如玉,如飞溅的浪花。摘下一条碧绿的柳叶,卷成一个小筒,仰望着蓝天白云,吹一声尖厉的哨子。惊得两个小小的黄鹂飞起。挎上小篮,跟着大姐姐,去采撷灰灰菜。去掷石块,去追逐野兔,去捡鹌鹑的斑烂的彩蛋。连每一条小狗,每一只小猫,每一头牛犊和驴驹都在嬉戏。连每一根小草都在跳舞。

不,那不是西北高原。那是解放前的北平。华北局城工部(它的部长是刘仁同志)所属的学委组织了平津学生大联欢。营火晚会。“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山上的荒地是什么人来开?地上的鲜花是什么人来栽?”一支又一支的歌曲激荡着年轻人的心。最后,大家发出了使国民党特务胆寒的强音:“团结就是力量……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信念和幸福永远不能分离。

不,那不是逝去了的,遥远的北平。那是解放了的,飘扬着五星红旗的首都。那是他青年时代的初恋,是第一次吹动他心扉的和煦的风。春节刚过,忽然,他觉察到了,风已经不那么冰冷,不那么严厉了。二月的风就带来了和暖的希望,带来了早春的消息。他跑到北海,冰还没有化哩。还没有什么游人哩。他摘下帽子,他解开上衣领下的第一个扣子。还是冬天吗?当然,还是冬天。然而是已经联结着春天的冬天,是冬与春的桥。有风为证,风已经不冷!风会愈来愈和煦,如醉,如酥……他欢迎着承受着别人仍然觉得凛冽,但是他已经为之雀跃的“春”风,小声叫着他悄悄地爱着的女孩子的名字。

那,那……那究竟是什么呢?是金鱼和田螺吗?是荸荠和草莓吗?是孵蛋的芦花鸡吗?是山泉,榆钱,返了青的麦苗和成双的燕子吗?他定了定神。那是春天,是生命,是青年时代。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我们每个人的心房里,在猎户星座和仙后星座里,在每一颗原子核,每一个质子、中子、介子里,不都包含着春天的力量,春天的声音吗?

他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分明是法兰克福的儿童在歌唱,当然,是德语。在欢快的童声合唱旁边,有一个顽强的、低哑的女声伴随着。

他再定了定神,再揉了揉眼睛,分明是在从X城到N地的闷罐子车上。在昏暗和喧嚣当中,他听到了德语的童声合唱,和低哑的,不熟练的,相当吃力的女声伴唱。

什么?一台录音机。在这个地方听起了录音。一支歌以后又是一支歌,然后是一个成人的歌。三支歌放完了。是叭啦叭啦的揿动键钮的声音,然后三支歌重新开始。顽强的,低哑的,不熟练的女声也重新开始。这声音盖过了一切喧嚣。

火车悠长的鸣笛。对面车壁上的移动着的方形光斑减慢了速度,加大了亮度。在昏暗中变成了一个个的影子的乘客们逐渐显出了立体化的形状和轮廓。车身一个大晃,又一个大晃,大概是通过了岔道。又到站了。咣——哧,铁门打开了,站台的聚光灯的强光照进了车厢。岳之峰看清楚了,录音机就放在那个抱小孩的妇女的膝头。开始下人和上人。录音机接受了女主人的指令,“叭”地一声,不唱了。

“这是……什么牌子的?”岳之峰问。

“三洋牌。这里人们开玩笑地叫它作‘小山羊’”。妇女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回答。岳之峰仿佛看到了她的经历过风霜的,却仍然是年轻而又清秀的脸。

“从北京买的么?”岳之峰又问,不知为什么这么有兴趣。本来,他并不是一个饶舌的人。

“不,就从这里。”

这里?不知是指X城还是火车正在驶向的某一个更小的县镇。他盯着“三洋”商标。

“你在学外国歌吗?”岳之峰又问。

妇女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我在学外国语。”她的笑容既谦逊,又高贵。

“德语吗?”

“噢,是的。我还没学好。”

“这都是些什么歌儿呀?”一个坐在岳之峰脚下的青年问。岳之峰的连续提问吸引了更多的人。

“它们是……《小鸟,你回来了》,《五月的轮转舞》和《第一株烟草花》,”女同志说:“欣梅尔——天空,福格尔——鸟儿,布鲁米——花朵……”她低声自语。

他们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车厢里充满了的照旧是“别挤!”这个箱子不能坐!”“别踩着孩子!”“这边没有地方了!”……之类的喊叫。

“大家注意啦!”一个穿着民警服装的人上了车,手里拿着半导体扬声喇叭,一边喘着气一边宣布道:“刚才,前一节车厢里上去了两个坏蛋,混水摸鱼,流氓扒窃。有少数坏痞,专门到闷罐子车上偷东西。那两个坏蛋我们已经抓住了。希望各位旅客提高警惕,密切配合,向刑事犯罪分子作坚决的斗争。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车上的乘客象小学生一样地齐声回答。

乘务警察满意地,匆匆地跳了下去,手提扩音喇叭,大概又到别的车厢作宣传去了。

岳之峰不由得也摸了摸自己携带的两个旅行包,摸了摸上衣的四个和裤子的三个口袋。一切都健在无恙。

车开了。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人们又已经各得其所,各就其位。各人说着各人的闲话,各人打着各人的瞌睡,各人嗑着各的瓜子,各人抽着各人的烟。“小山羊”又响起来了,仍然是《小鸟,你回来了》,《五月的轮转舞》和《第一株烟草花》。她仍然在学着德语,仍然低声地歌唱着欣梅尔——天空,福格尔——鸟儿,和布鲁米——花朵。

她是谁?她年轻吗?抱着的是她的孩子吗?她在哪里工作?她是搞科学技术的吗?是夜大学的新学员吗?是“老三届”的毕业生吗?她为什么学德语学得这样起劲?她在追赶那失去了的时间吗?是“老三届”的毕业生吗?她为什么学德语学得这样起劲?她在追赶那失去了的时间吗?她作到了一分钟也不耽搁了吗?她有机会见到德国朋友或者到德国去或者已经到德国去过了吗?她是北京人还是本地人呢?她常常坐火车吗?有许多个问题想问啊。

“您听音乐吧。”她说。好像是在对他说。是的,三支歌曲以后,她没有揿键钮。在《第一株烟草花》后面,是约翰斯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闷罐子车正随着这春天的旋律而轻轻地摇摆着,熏熏地陶醉着,袅袅地前行着。

车到了岳之峰的家乡。小站,停车一分钟。响过了到站的铃,又立刻响起了发车的铃。岳之峰提着两个旅行包下了车。小站没有站台,闷罐子车又没有阶梯。每节车厢放着一个普通木梯,临时支上。岳之峰从这个简陋的木梯上终于下得地来,他长出了一口气。他向那位女同志道了再见。那位女同志也回答了他的再见。他有点依依不舍。他刚下车,还没等着验票出站,列车就开动了。他看到闷罐子车的破烂寒伧的外表:有的地方已经掉了漆,灯光下显得白一块、花一块的。但是,下车以后他才注意到,火车头是蛮好的,火车头是崭新的、清洁的、轻便的内燃机车。内燃机车绿而显蓝,瓦特时代毕竟没有内燃机车。内燃机车拖着一长列闷罐子车向前奔驶。天上升起了月亮。车站四周是薄薄的一层白雪。天与雪都泛着连成一片的青光。可以看到远处墓地上的黑黑的、永远长不大的松树。有一点风。他走在了坑坑洼洼的故乡土地上。他转过头,想再多看一眼那一节装有小鸟、五月、烟草花和约翰斯特劳斯的神妙的春之声的临时代用的闷罐子车。他好像从来还没有听过这么动人的歌。他觉得如今每个角落的生活都在出现转机,都是有趣的,有希望的和永远不应该忘怀的。春天的旋律,生活的密码,这是非常珍贵的。

(选自《人民文学》1980年5月号)

^作品赏析


王蒙被称为“最新文艺思潮的代表作家”。《春之声》是王蒙借鉴“意识流”创作手法的代表作。《春之声》摒弃了传统小说的叙述模式,运用了以人物为中心的放射状结构。出国考察归来的工程物理学家岳之峰在春节回乡途中,身处闷罐车厢,“意识”流动。其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反映了新旧交替时代色彩斑斓的社会生活,传达出“春的旋律”,表现了新时期新转机的主题。

^表现手法


小说的主题是“歌唱生活中的新转机”,但不重塑造人物性格,不重故事情节叙述,不按正常时空顺序。他借鉴了西方的“意识流”手法,但又不是西方纯粹的“意识流”。小说采用的“放射性”结构有一个端点,就是坐在闷罐车厢这一特殊环境中主人公的心灵世界。小说主要写时空切换中,外界世界作用于主人公内心所引起的联想和心理状态,并以此来表现主题。

^艺术特征


复出后的王蒙,主张艺术表现手法要和生活的丰富多彩相适应,认为复杂化了的生活经历、思想感情,需要复杂一点的、多种多样的艺术表现形式。继1979年写出的《布礼》、《夜的眼》之后,他继续尝试用“意识流”手法表现他“故国八千里、风雨三十年”的生活经历和对生活的感受与思考,1980年又写出了《春之声》、《海的梦》、《风筝飘带》、《蝴蝶》等一组中、短篇小说,在文坛影响很大。长期以来单一的传统小说观念和表现手法受到了冲击,小说出现了新写法。《春之声》是王蒙借鉴“意识流”手法的代表作品。

^作品评论


《春之声》是我国比较成功地借鉴意识流手法创作的小说,它以其实绩,打破了以人物、情节、环境为主要要素的传统小说创作模式,在当代文学史上,是开先河的作品。从繁荣文学艺术角度看,它给我们传递了春的信息。小说成功借鉴意识流的创作手法,借助人物周围诸如声响、晃动、味道、乐曲等信息刺激,让主人公意识流动,产生丰富的联想,进而把那生生不息的、不可扼杀的、浩浩荡荡的生活之流,通过人物心理的旋转得到全景式、对照式的反映。这种手法的运用,突破了时空界限,揭示了主人公的心灵奥秘及时代氛围。岳子峰的自由联想,是由车厢内嘈杂的小天地引发的,可他的心灵世界已经远远超出了这块天地:他在为改革开放带来的转机而高兴时,也牵挂着国家的落后;他在为生活中的美好而激动时,也忧虑着种种丑陋。他的所有联想汇合在一起,以自我展示的方式在人们面前树立起了一个独立思考、热爱生活、毫无羁绊、心灵自由的典型。这样的典型人物是在典型环境中产生的。只有改革开放的20世纪80年代,才会有如此开放的心灵,才会有人的意识的觉醒,才会有自由的思考,才会有如此美好的感受。这一形象本身,就是对新生活、新时代的准确感应,这个形象的出现标志着思想的解放和意识的觉醒。总之,作者以意识流的放射结构形式,把历史和现实、中国和外国、城市和乡村、新与旧、先进与落后,在主人公意识流动中交织在一起,展示了新时期生活状态的全景。

楚良:王蒙“小说创作中的艺术创新给文坛吹进了一股清新的风,给新时期的小说创作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冲破了传统小说观念,为小说创作在艺术上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正是由于王蒙艺术探索的影响,不但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文坛上,意识流手法的尝试与运用出现过一股引人注目的风潮,而且为其后的小说创作开创了一个以借鉴、学习西方现代派技巧为中心的艺术思维多元化、小说风格多样化的新格局,给社会主义小说创作园地增添了一方绚丽多彩的景观。”《中国现代派文学史论》

张韧:王蒙是活跃于当今文坛上的新中国第一代作家。在当代文学史上,王蒙不是最杰出的人物,但我们可以说他是富有代表性的卓有成就的一位作家。从生活经历和创作道路说,王蒙与新中国一起经历了前进与挫折,欢乐与痛苦,他的生活跨度是那么大,从解放前的黑暗到新中国的黎明,从城市到农村,从内地到边疆。他生活的开拓,人物形象的塑造,思想主题的发掘,艺术手法的革新,无不显示出他那不寻常的思想深度和令人惊异的艺术色彩。《论王蒙的小说》

2 《快乐驿站》制作动漫相声


^作品介绍


1、制作名单

创意:汪洋

改编:汪洋

制作:《快乐驿站》制作组

备注:根据侯宝林、马三立传统相声合成

^幕后故事


2006年的中央电视台元宵晚会上,最引人注目的节目之一就是用FLASH相声《春之声》。这个节目之所以引人关注,不仅在于它以大胆的创意、精美的动画制作,实现了请老大师跨时空“合作”,从而带给人们开怀的享受和对大师无尽的缅怀,也还在于有关它的纷纭众说。其实,在这个创新作品的幕后,只有感人的故事――这次全新的尝试得到了侯宝林先生女儿侯錱的无偿授权与全力支持。

春节刚过,《春之声》动画承制方、《快乐驿站》栏目的制片人和主编为栏目改编侯先生作品拜访了侯錱女士,同时他们带去了《快乐驿站》制作的《春之声》样片,并转达了央视元宵晚会节目组的心愿,即在元宵节这个欢乐祥和的日子里,让已故艺术大师给全国人民带来新的笑声。侯錱看过样片后当即认可,并明确表示授权央视在《春之声》中无偿使用侯宝林先生作品版权,她还谢绝了有关方面在节目中为她署名的提议,她说:“在我父亲来说,观众的笑声,就是他毕生所追求的、最好的回报。”

侯錱讲述了一件鲜为人知的感人往事。1962年2月,侯宝林先生随中央广播合唱团去外地巡回演出,上车前突然接到噩耗,他8岁的爱女咪咪不幸因病去世,医院希望他能赶去处理后事。但是,为了不使观众失望,侯先生强忍悲痛登上列车。在演出过程中,侯先生依旧幽默风趣、包袱不断,开怀大笑的观众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的侯宝林先生,内心正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煎熬!侯錱说:“在我父亲心中,观众永远是第一位的。从我父亲生前所做的许多事情里,都能感受到他对相声事业的执着追求和无比热爱。现在能看到我父亲再次出现在荧屏上,继续‘为民求乐’,作为他的后人,我非常欣慰。同时,也为老一辈相声艺术家的优秀作品得以再现而高兴。因此,只要是对相声艺术发展有益的事情,我都会尽力给予支持和帮助。”

这些年来,侯錱全力投入到对侯宝林先生作品的整理、传播工作中,维护侯先生版权所获得的一点微薄收入也全部用于此项事业。她提到,侯先生的影像资料非常缺乏,因此,用动漫形式表现他的作品,是她多年的愿望,没想到被《快乐驿站》率先变为现实。她认为《快乐驿站》的演绎比较到位,这种用时尚形式演绎优秀相声作品的做法是有生命力的。

^作品台词


甲:侯宝林

乙:马三立

乙:向尊敬的电视观众同志们致以春节问候

甲:圆圆满满,和和美美

乙:阖家欢乐

甲:相声演员呐

乙:相貌之相,声音之声,拿我个人来说,声音,很难听;相貌,长这模样总觉得怪对不住你们几位的。

甲:您这是谦虚

乙:其实我小时候挺好看,逗你玩。

甲:过去您像相声这一行多是街头艺人,解放以后不但人翻身,艺术也翻身了。

乙:太对了

甲:现在曲艺界里边也有了作家。

乙:马三立,中国的马雅科夫斯基

甲:我没练这个,我净练嘴了,我们唱几句吉祥话:

一上台来细留神,

一边财神一边喜神。

财神手拿着摇钱树,

喜神手托着聚宝盆。

聚宝盆里到有那金马驹子在,

金马驹子以上还托着银人,

银人手拿八个字吧您哪,

愿诸位“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乙:我嗓子也不好,唱一个歌,唱一个《迎春曲》,不管我唱的多难听多刺耳。你们就咬住牙坚持住了听我唱,我希望观众们你们能经得住这次考验,我唱了:

有打的灯笼都出来呀,

没有打的灯笼抱小孩呀。

金鱼拐子大花篮呀。

一大一个灯啊,

俩大一个。

(侯宝林的动漫形象把马三立的动漫形象拽走,作品结束,两位大师手拿“为民求乐”的横幅在阵阵掌声中谢幕)

相关分词: 春之声 春之 之声